明霜

艰险我奋进,困乏我多情

记山海 | 重明鸟


山海经衍生短篇系列 【记山海】

第一则:重明鸟


      上古神谕,诞奇鸟于祗支,其力搏逐猛兽,司辟除妖邪,一目双睛,谓之重明。


      在遇到他之前,她从不曾化作人身,她此行本是为神谕,给那万里之外的尧君带去福泽。异国的人待她很好,但她还是时常怀念生养她的祗支,作为神兽,她太念旧。

      除去妖魔并不费力气,那些禽兽鬼怪见了自己全都四散逃去,日子无聊的紧。

      尧君把自己安在园子里,派一个年轻的臣子伺候起居。这个呆头呆脑的人总是喜欢盯着她看,用他那双安静认真的眼睛。这让她很不自在,她便想捉弄捉弄他,于是总是突然振翅鸣叫,想让他惊得乱跑。但不随她愿,每次她这般,他只是突然抬头,眼睛里的光好像变得更加亮了。

      她不知道,自己的声音在人听来,像凤凰一样嘹亮动听。

      这一夜,她除尽妖魔,功德入境,得法化为人身。她看那小呆子在石凳上熟睡,便褪去赤羽,化作少女。

      这是她第一次为人,羽毛化作的红衣对她来说太过繁杂,她自己折腾半响,身后的人却在此时睁开了眼,就听到身后一声惊呼,她回头看,倒是终于看见这呆子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。

      他一睁眼便看见面前站了个正在换衣的少女,他惊得跌坐在地,整张脸羞得通红,连忙用手遮住眼睛。

      他把头压得低低的,突然,一阵轻风拂上他的脸颊和额发,她蹲下靠近了他。

     “你怎么啦。”她的声音如山泉击石般清脆动听。

       他往后仰,把身体离得更远了些,他从未离一个女子这般近。

     “你...你...” 他微皱着眉,并不抬眼看她,待稍稳下心绪,便重新一板一眼地说道:“这里是看护神鸟的重地,外人不该闯入。”

      她听了,笑了起来:“我不是来看神鸟的,我是来看你的。”

      她看他这副无措的样子,心下奇怪,他不是老喜欢没事盯着自己吗,还喜欢跟自己说话,说他妹妹初嫁,说他没写好的文章,说这步棋如何下,现在自己化为人身了,他却不敢看自己了。

      他听到她的笑声,愣怔了一下,抬头便与她对视了个措手不及。

      她眼睛很亮,笑得弯弯的。这红衣很美,她很美,他知道。她说她是来看他的,他不知道。

     “我...不认识...” 他莫名有些愧意地道。

     “你不是天天....”说到这,她想起重明的人身本不该被人认出来,便改了口。

     “你不是天天看护神鸟吗,神鸟现在不在,你无事可做,我来陪陪你。” 她道。

      他看向神鸟的笼子,里面空空如也,想起神鸟确实偶有夜出逐妖的时候。

      眼前这个女子着实奇怪,奇怪地出现,说着奇怪的话,但更奇怪的是,自己并不想追问她。

      可能是日夜与神兽相伴的日子太寂寞,他也想有人与自己说说话。

      “我饿了,” 她起身,“有没有吃的?”

       他闻言环顾四周,夜太深,并无侍从,他思虑一会,开口道:“我只知道一处,是供神鸟吃食的地方,哪里也许有一些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带她来到琼楼,六层的琼楼,一路上他都不敢主动开口。

     “你怎么都不说话?”她偏头看他。

      他一触碰到她的眼神便立马躲开,整整白色的衣袖,轻轻说到:“不知该与姑娘说什么。”

     “那你就与我说...嗯....你的名字吧。”

     “啊?”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  她秀丽的眉毛微微皱起,唇角撇了撇:“不愿意啊。”

      沉默一会,直到走到琼楼六层,楼顶的风吹乱他的发丝和她的红衣,他清俊的眉眼在月色下忽暗忽明。

     “瑾。” 我的名字。

      她看他,笑了起来,她怎么会不知道呢,他的名字,卫瑾。

      她翻箱倒柜地找,一会儿偿口酥,一会儿抿口酒,但最多的是喝琼玉的膏液,与神鸟一样,他心想。

      楼外下起雨来,他拿了把伞,道:“姑娘早些回去吧,神鸟要回来了,在下不能久留。”

      她吃得心满意足,听见他的话,笑他这一板一眼的样子,问到:“神鸟很重要吗?”

     “重要。”他静静地道。

      她笑的开心,想了想,又问;“那它漂亮吗。”

      他顿了一下,像是在思虑什么,随即又认真的开口:“漂亮。”

      他首次看着她的眼睛说话,就好像是正在夸赞她一般。

      她不笑了,脸上莫名的有些红起来。这次倒是她先把眼睛移开了。

     “那你要看管神鸟多久?一辈子吗?”她问。

       他摇摇头。

     “为什么?你要走?”她停下拿吃食的手。

      他又摇摇头,道:“是它会走,它是神,它终究要走的,无论百姓与尧君有多想留住它,都无用。”

      她疑惑开口:“你如何知道?”

      “它若不被凡尘所缚,自由来去就好。”他看着琼楼外的蔷薇道:“我知道,它很思念故土,它想回家。”

      她看着他良久,突然觉得,再多待一会儿吧,多待一会儿,多保他平安,看他心愿得偿,看他的国家四海生平,也无妨。


      下了琼楼,他把伞给她,道:“姑娘快回去吧,这么晚出来,被宫里人发现就不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的额发都被雨打湿了,白色的衣服沾满湿意,看来他是把自己当成偷玩的宫女了。

       走时她回头问他:“你不问我的名字吗?”

       他还在雨里看着她,闻言,他垂下眸,极淡地笑了一下,道:“我不该问的。”


      接着几天,琼楼里的东西老是不见, 也不知是被谁偷去了。

      “瑾公可知这琼楼最近可是招了什么盗贼?” 看管琼楼的侍从四处打听。

       卫瑾望向那琼楼玉宇,转而摇摇头沉默不语。

       “也不知道是谁,胆敢在神鸟的头上作祟!” 侍从气不打一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卫瑾笑笑,继续回去看管那只脾气不好的神鸟。


       雨时为它梳理羽毛,晴时看它飞上九霄。

       那红衣的女子有时会深夜出现,趁他熟睡,在他的白袍上涂画,有时则直接把他叫醒,让他再带自己去琼楼。


      秋去冬来,岁月流转。

      卫瑾来到神鸟的面前,带了一大壶琼浆玉液。

     “我要走了。”他道。

       红色赤羽的神鸟静静地喝着琼浆,像是听懂了他的话,又像是并不理睬。

       他笑着看它吃得一干二净,他走近,看着神鸟的眼睛,伸出手,小心地触碰它的羽毛,道:“我这次写出了好文章。” 

       神鸟出奇的安静,没有吓他,也没有嬉闹,只是在与他的对视中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如山泉击石般的呜鸣。

      “回家吧,小姑娘。”

       你守护我也已经够久了。

       她一怔,原来...原来,他都知道。

       是啊,从什么时候呢,也许是从她喝了人喝不了的琼浆,也许是每次她出现的时候神鸟都不知所踪,也许是从她拿开他遮住双眼的手时,他第一次看她的眼睛,太近了,他记得太深了,乃至他看到了那耀眼的光亮里,是一双重瞳。


      相知即相惜,相逢即别离。


      所以他不语

      他带她去六层玉宇

      他想告诉她让她自由来去

      他拿伞护她的红衣

      他不问她的姓名


      他没料到,她会因此为他留了三个春秋。

      他却料到,燃尽千灯留不住,念念辞兮死不休。



      人间传说,每隔几年,神鸟将在凡间现身几次,此后他每每都清扫庭院,摆上琼浆,待她来栖。



且行乐,且行乐,繁华人间入梦来。

瑶光落,瑶光落,一坠赤羽与卿艾。

琼楼戏,琼楼戏,君盼风来我盼雨。

来时路,来时路,燃尽千灯只影裁。


这不过是一场人间的梦,不过从碧落不慎坠下,不过是被一个人看见。

我便伴了他些岁月,许一方太平。

也许雨下的再大一些,今夜就能变得长久。

我终究是要与人间相别,与琼楼相别,与他相别。

他不送我,他裁了一千只灯笼,画着我的样子,来时路上,千里万里,黄泉碧落,灯火荧荧。

君不见,业障难渡路难行,还世与君,一世重明。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記山海 • 第一則



    

作者的话:

  重明鸟是瑞兽,是一个好听的名字。

  所以在脑中浮现的总是一个少女的模样,

  明媚,温暖,又有些上古时代的旷达神秘。

  书籍上说它的一只眼睛里有两个瞳孔,

  若化为人形,

  我便想写她瞳孔里重叠了一个略小一圈的瞳仁,

  颜色略有不一,而光芒璀璨。

  那是卫瑾看她的第一眼。


  愿不论世事艰险,都有人护卿,一世重明。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明霜



 下则预告:記山海|凤凰


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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